第一回 赠宝收徒 孪生怜玉女-《江湖三女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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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广潮有两个徒弟,大徒弟王陵,三年前学满出师,在京中干镖行生意。在把式场中练武的少年,名叫唐晓澜,乃是他的二徒弟。这唐晓澜来历甚奇,连邝琏也不知他是何方人氏。有一天冯广潮突带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拜见他,说是新收的徒弟,说话带关外口音,但眉清目秀,却又恂如处子。冯广潮从未到过关外,却如何会有个带关外口音的徒弟,邝琏百思不解,暗中也有问过亲家,冯广潮总不肯明说,而且言词之间似有隐忧。武林中虽属至亲,也不便探人隐秘,邝琏也就罢了。今日凑巧,碰着唐晓澜练武,邝琏细心观看,看了一阵,不禁大惊失色!
把式场中唐晓澜身法展开越转越急,场边的槐树簌簌作响,一片片的树叶飘落下来,邝琏细望却不见什么暗器,看他身法手法,又不是劈空掌之类的功夫,而且若是掌风所震,必然一落就是一堆树叶,现在却是一片跟着一片,轻轻飘下,就好像是被伶俐的姑娘巧手,摘下枝头。邝琏是武林中的行家,看出乃是梅花针之类极细小的暗器刺断叶梗,飘下来的。这一份吃惊,端的非同小可。梅花针之类的暗器,分量极轻,取准极难。而今唐晓澜能在三丈以外,打落树叶。腕力之强,目光之锐,在成名武师中也不多见,他拜师不过一年多点,一年之内,他如何能练成如此功夫?而且邝琏也从未听过冯广潮会梅花针。
邝琏又再心想:“莫非他是带艺投师,然则他以前的师父又是谁人,他既有这份功夫,又何必远来荒村,练冯家的把式。广潮武功虽然比我高明,在江湖上他还不能算是一流好手。这少年以前的师父,必然比广潮高明得多。”
唐晓澜练了一阵,倏然止步,拔出一柄三尺多长的利剑,扬空一闪,纵横挥霍,左右劈刺,捷如猿猴,滑似狸猫,剑花错落,在朝阳下泛出闪电似的光芒,耀眼生缬。邝琏更是惊奇,心想冯广潮以六合大枪闻名,如何却教徒弟使剑?而且唐晓澜的剑法,迅捷无伦,竟是自己生平仅见。能够教他这路剑法的人,不是一派宗师,也定是成名剑客。
邝琏越看越奇,正自出神,忽见唐晓澜把剑舞了个圆圈,横在胸前,右手搭着剑身,躬腰说道:“弟子初初练剑,不成气候,贻笑方家,前辈可是来找家师的吗?”邝琏心中有气:“什么前辈不前辈,难道你这小子连我也不认得?”正想骂他,忽听得一声长啸,场中现出一人,三绺长须,纶巾羽扇,飘飘若仙,看来是个四十有余五十未到的儒生。身法之快,简直难以形容,邝琏竟不知他是何时来到,又是怎样跃进场心,就像从天而降,平地钻出似的。来客轻摇羽扇,笑咪咪地说道:“这路剑法,我已久矣乎未见有人使过了,你已有三成火候,不必谦虚,凭你现在的剑法,已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!来,来,我给你喂喂招!”羽扇一收,向唐晓澜招手道:“我不能用兵器和你过招,你来吧,看看你的追风剑法,能不能沾着我的衣裳!”
唐晓澜一阵迟疑,怪客又笑道:“你放心,令师绝不会责怪于你的,十年前他初会这路剑道,就曾和我拆招练剑,咱们聚了十天才散。”
唐晓澜倏然变色,扬声说道:“邝老伯请代禀报家师,我在这里接这位老前辈几招。”青钢剑一翻阴把,“哧”的一声,反手刺出,怪客身形微晃,唐晓澜一剑刺空,刷地一个“怪蟒翻身”,身随势转,左手剑诀斜往上指,右手剑锋猛然一撩,刷地又是一剑截斩怪客脉门,怪客双臂一抖,大声笑道:“快则快矣,准头尚差!”身子悬空,猛然往下一蹬,唐晓澜缩身一闪,剑往上撩,忽觉微风飒然,怪客足尖轻点他的肩头,竟然翻到他的背后去了。怪客这一脚若踏实,唐晓澜非骨碎肋折不可!唐晓澜吃惊不小,这怪客非但身法奇快,而且能发能收。而又不伤对方,这份功夫已是胜过他的师父不知多少。
不说唐晓澜心里嘀咕,旁边的邝琏更是惊疑不已!他本来是要去通报冯广潮的。为了好奇,多看一阵,哪料就在这片刻之间,双方已交换了好几个险招,哪里还敢迟疑,急急往冯家跑去,背后只听得那怪客又在纵声笑道:“唔,这几手还不错,比刚才镇定得多了!”邝琏不暇回顾,一口气跑进冯家大门!
冯广潮正在庭院里闲坐吸烟,见邝琏气急败坏地跑来,不禁笑道:“亲家翁看你的外孙女来了,也不用跑得这样急呀!”邝琏把礼物一扔,拉着冯广潮便跑,说道:“亲家,你的徒弟在外面和人过招,你还不快去看看!”邝琏担心怪客乃是冯广潮的敌人,存心前来拆台,所以先打徒弟,然后引出师父。
冯广潮一听,脚步加快,但仍是气定神闲,微笑说道:“什么人呀?晓澜这孩子三招两式,谅还可以抵挡得住。”
把式场就在门前百步之地,两亲家这么一跑,片刻就到。场中两人斗得正烈,忽听得嗤的一声,怪客反身跃出场心,手上拿着唐晓澜那柄长剑。唐晓澜双脚朝天,跌在地上。邝琏双脚点地,正想进去救人,冯广潮忽然一搭他的手臂,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,对着那人笑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你!我这徒弟怎样,你跌他一跤就算给了见面礼了吗?哈!哈!”徒弟给人打倒,他竟一点也不动怒。
怪客纵声笑道:“十年不见,你教的徒弟也这样高明了!”把长衫一撩,只见衫尾已被剑锋削去一幅。原来他见冯广潮来到,稍一分心,唐晓澜剑似追风,一下子便刺到下盘,他迫得回肘一撞,将唐晓澜撞跌,但长衫亦已给削掉一小片了。
冯广潮笑道:“谁叫你为老不尊,欺负小辈来了!”
怪客羽扇轻摇,笑着骂道:“亏你练了几十年把式!送你徒弟这份大礼,你做师父的还不多谢,竟颠倒说我欺负他,叫这位行家听了,岂不笑甩牙齿!”
此时唐晓澜已从地上爬起,忽地跑到怪客面前,卜通跪下,行起了大礼来,口中说道:“多谢老前辈指点!”怪客将他拉起,说道:“你的剑法比我预料的要高明得多,我本来以为你不能沾着我的衣裳,料不到你居然能够把我新做的长衫都弄破了。”
冯广潮跃进场心,哈哈笑道:“难道我还不晓得你借喂招来指点小徒,你放心,你老弟家境虽贫,一件长衫还赔得起。来,来,你先见过我的亲家,小儿前年成婚了。咳,日子过得真快啊!”一招手,邝琏跟着进来,又是惊奇,又是惭愧,惊奇的是:从未听亲家说过有这样一位武艺高明的朋友,惭愧的是:自己竟然看不出他是藉着“喂招”去指点晓澜。
唐晓澜苦练追风剑法,不过一年,从未试过用以应敌,刚才实地拆招,怪客一面动手一面指出他的优劣所在,当真令他得益不少。他心悦诚服,站在师父旁边,静听师父的说话。
冯广潮拈须笑道:“徒儿,你师伯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轻呀,跌这一跤也还值得。亲家,这位客人的大名你一定听过,他就是无极剑的名宿钟万堂呀!”邝琏“啊呀”一声,说道:“原来是钟老师,怪不得这样厉害!”
钟万堂的师祖是明末清初的神医傅青主,所以他也颇通医术。在江湖上药囊宝剑随身,也做过不少侠义之事,只是近十年来,也像冯广潮一样,突然销声匿迹。邝琏绝未想到这位名震江湖的剑客,会突然来到荒村,而且还是亲家的好友。
冯广潮一面走一面说道:“我知道你会来,可想不到你会来得这样早!”钟万堂道:“是呀,早了三天,十年前之约,你还记得很清楚!”冯广潮道:“再过三日便是中秋,这还不容易记?喂,你来得正好,我发还未白,可做了祖父了!今日正是我两个孙女儿的周岁,你也来看看她们‘抓周’吧!”钟万堂道:“你的儿子我都未见过,现在你连孙女也有了。冯老弟,你的福气倒真不错呀!比我这老头子好多了!”冯广潮笑道:“我做了祖父都未认老,你敢认老?”两老友说说笑笑,走回冯家。
冯广潮的儿子冯英奇行过拜见前辈的大礼之后,媳妇随后也抱着两个孙女出来,钟万堂只觉眼睛一亮!这两个女婴粉雕玉琢,两对大眼睛四处滴溜溜的转,在母亲怀里牙牙学语,神气非常。而且相貌完全一样,笑时同笑,哭时同哭,竟像连心思也是一样的!钟万堂看得出神,赞道:“老弟呀,王母娘娘、观音菩萨都把她们座下的玉女送给你啦,还不把你乐死了!瞧:你笑得这个模样!”冯广潮止住了笑道:“我是笑你为老不尊,嘻皮笑脸,像我孙女一样。”停了一停,又说道:“这两个女婴好是好极了,就是有一样不好!”邝练霞急忙问道:“公公,是哪一样不好?”冯广潮拈须笑道:“她们出生一年了,我还分辨不出哪个是姐姐,哪个是妹妹。喂,你跟我说说看,哪个是瑛儿,哪个是琳儿。”这对孪生女儿,大的取名冯瑛,小的取名冯琳。可是做祖父的分辨不出,平日只是“喂!喂!”的乱叫。
邝练霞笑道:“我平常也分辨不出来呢!除非逗她们笑了,才分得出哪个是姐姐,哪个是妹妹。”冯广潮奇道:“嗯,有这么个讲究?她们的笑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?”邝练霞一手抱着一个女儿,做了一上鬼脸,轻轻说道:“乖乖,笑给公公看!”逗了一阵,两个女娃果然咧嘴一笑,笑脸上都现出一个酒涡,邝练霞道:“公公,你看出来了没有?一个酒窝在左,一个酒窝在右。”两个小孩子又笑了一笑,冯广潮细看,果然如此,乐得哈哈大笑。邝练霞道:“酒窝在左面的是姐姐,酒窝在右面的是妹妹,公公你可别记错了!”
旧友重逢,孙女周岁,冯广潮高兴非常,说说笑笑,到了午时,邝练霞准备停当,对公公说:“看瑛儿和琳儿‘抓周’去!”冯家没请别的亲友,但放在红布铺着的圆桌上的东西可还不少,有玩具、糖果,有胭脂、镜子,也有金锭银元。
钟万堂道:“好,我也放两样东西下去,孩子要是抓着,就送给她们作见面礼。”探手怀中取出一件金丝软甲,这件软甲原是无极剑当年的大宗师傅青主,从西藏喜马拉雅山中,猎得一头名叫金毛吼的怪兽,叫巧匠将它的毛杂以金丝编织成的,传了两代,传到钟万堂手上。团起来大仅盈握,穿在身上,作为软甲,可以抵御刀剑,当真名贵非常!冯广潮见他取出这件宝物,吃一惊道:“老哥,这如何使得?这是你们贵派的宝物呀!”钟万堂道:“你也太小觑我们无极派了。我们这派的传家宝是医药和剑术,可并不是这件软甲。这只是傅师祖当年游戏人间,偶然得到而已。”
冯广潮终觉不妥,尚待推辞,钟万堂第二件礼物又拿出来了,笑道:“这件礼物可没有金丝软甲那样名贵,但也是我平生得意的玩艺。”这件礼物是一柄五寸长的小匕首,奇异的是:通体黑油油的,连锋刃也放着黑光。原来这是钟万堂的成名暗器,“夺命神刀”。无极派前辈女侠、天山七剑之一的冒浣莲,当年随傅青主学技之时,所使的暗器名“夺命神砂”。有毒的一种,伤人之后,十二个时辰之内,若无解药,便毒发身亡。这门暗器传到了钟万堂时,觉得夺命神砂有优点也有缺点,优点是一撒就是一把,宜于以寡敌众,缺点是不能及远,敌人在三丈之外,便难打中。钟万堂喜欢强攻硬打,便将制炼神砂的毒药,拿来浸炼飞刀,这种飞刀,锋利之极,一经淬毒,见血封喉,端的十分厉害。冯广潮见他取出此物,默然不语,觉得这种暗器,太过狠毒,不适于给女孩儿家玩弄。但见钟万堂一团高兴,也就罢了。钟万堂将飞刀套入一个皮套中,笑道:“若是谁抓到了,我就教她这种暗器。”
各种物件都摆好之后,邝练霞抱着两个女儿,开始“抓周”。说也奇怪,两个孩子第一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剑,钟万堂笑道:“好呀,她们都想作女剑客,你身上的那点玩艺,恐怕要全传给她们了。”这时孩子尚空着一手,邝练霞又绕桌走了一周,冯瑛伸出肥嫩的小手,一抓就抓起那件金丝软甲。冯广潮道:“好呀,你真识货!把人家的宝贝也抓去啦!”冯琳却睁着两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,黑水银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,冯广潮觉得奇异,只见她随母亲在桌边又绕了一周,突然呀呀的叫了起来,邝练霞止步凝身,注视她的动作。只见她的小手缓缓的伸了下去,一到桌上,把桌上的物件两边乱扫,邝练霞骂道:“你这小家伙发什么脾气呀!”冯琳呀呀的叫了一阵,突然弯腰伸手,在圆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飞刀抓了起来!冯广潮皱眉头默不作声。钟万堂却拍手笑道:“好呀,她倒看上我的绝招了。老冯,她大个了,你就送给我教她吧,我收她做女徒弟。”冯广潮强笑道:“那敢情好,只是我怕她大了是个刁蛮公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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